快遞小哥：“漂”在城市的陌生人 “月薪過萬”更像是個傳說

如今，城市里總有這樣一群人：穿著整齊的服裝，駕駛滿載貨物的車子，在大街小巷中來回穿梭，風雨兼程，只為及時將貨物送達主人。這些人大都了解客戶的購物習慣及作息時間，卻少有客戶知曉他們的名字。

他們就是城市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快遞小哥。

有統(tǒng)計顯示，目前，我國快遞從業(yè)人數(shù)超過300萬名，每天平均工作超過10個小時。而在很多人眼中，送快遞是“彈性工作”“門檻低”“上手快”，甚至還流傳著“收入過萬”的說法。

近日，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走近快遞小哥，了解他們的工作和生活。

“月薪過萬”更像是個傳說

“快遞這行真的不好干，很多人說我們快遞員月薪1萬多元，可那只是個傳說。”在蘭州某高校附近見到派送快遞的劉振平時，他一臉苦笑。

自劉振平做快遞員以來，總會有人對他說，“聽說你們快遞員的工資可高了”。在外人看來，快遞員雖然辛苦，但多勞多得，收入不菲?？墒聦崨]有想象得那么美好。

“干得越多，錯的可能性就越大，罰款也就越多，真正到手里的沒多少錢。”劉振平介紹，大多數(shù)快遞員的工資都是以件計算，他所在的公司送一單掙一塊錢，不管大件小件都是這個價格。

做快遞員一年多了，劉振平還沒有月薪過萬的時候。“最高的一個月是去年11月，‘雙11’送了大概有6000多單，工資也應該6000多塊錢，但除去因各種情況造成的罰款，最后到手只有5000多塊錢”。

劉振平用來送快遞的車是公司分配的，相當于快遞公司賣給了他，每個月再從工資里扣500元，連扣10個月。

“我感覺這車根本不值5000塊錢，但是公司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沒辦法!”劉振平說，平時車壞了也要自己花錢修，在公司給車充電，停放的位置不對也要罰款。

42歲的王樹山每天的工作就是給快遞公司卸貨，再把貨送到自己負責的3個菜鳥驛站。“我不怎么識字，做不了上門送件的活，只能公司給我派貨，我一起送到固定的站點就行了，一般也不會出錯。”他說。

這份工作不像一般的快遞員計件算工資，王樹山每月的工資是固定的3000元，有時候能順便收幾個寄件，一單掙兩塊錢，平均一個月工資就是三四千元。

王樹山還有過被人敲詐的經(jīng)歷。有一回，他把快遞按要求放在了指定地方，明明是客戶取走了，但后來這個客戶說沒拿到，表示要投訴報警，王樹山只能自己“吃啞巴虧”照價賠償。

在王樹山就職的快遞公司，快遞員第一次被投訴罰30元，第二次罰500元，第三次罰1000元，逐次遞增。“就那么點辛苦錢，經(jīng)不起罰呀!”一旦貨出現(xiàn)問題，快遞員都盡量自己跟客戶協(xié)商解決，“賠笑臉說好話”。

王樹山一家四口人，妻子和大兒子也是做快遞工作的，工資都差不多是三四千元。有一次，妻子因送快遞出錯賠了630元，一家人心疼了半個月。

同樣做快遞工作的趙新磊，在上海從業(yè)快7年了，做得小有規(guī)模，手下帶了兩個小兄弟，現(xiàn)在基本上不需要他親自去派送。

趙新磊選擇做快遞工作也是機緣巧合。他以前在單位做技術工，一次看到新聞上說“雙11”成交量很高，快遞員的收入也很高，就進入這行了。

剛開始做快遞，趙新磊的工資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高，一個人負責一片區(qū)域，沒有底薪，送多少算多少，開始一天送100多件，到后來慢慢熟練了一天送200多件，“時間一長，跟區(qū)域內(nèi)的居民都熟悉了，積累了很多老客戶”。

如今，附近居民有寄件的需求總會找他，收單比送單掙得還多，月收入能過萬元，“但在同行里能拿這么多的屈指可數(shù)”。

“不光是體力勞動，也是腦力勞動”

4月初，已經(jīng)是下午快下班的時間，第一天上崗的錢鵬還在路邊焦急地邊打電話邊翻找著車里的貨物。工作流程不熟悉，貨找不到，地址也找不到，錢鵬感覺自己都快急瘋了，“都這個點了，我還有一大半的貨沒送呢”。

在蘭州，大多數(shù)快遞員每天要工作10到12個小時，早上8點前要到快遞公司，卸貨、掃描、分貨工序需要花上一個多小時，然后再拉上自己所負責區(qū)域的貨去派送。

“送快遞并不是平時你們看到的那么輕松簡單。”正在小區(qū)門口等顧客取件的錢鵬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不光是體力勞動，也是腦力勞動，一整天都在找貨、找地址、打電話，精神時刻緊繃著，生怕出一點錯。”劉振平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但每天在路上一跑就是10多個小時，一天下來，經(jīng)常會吃不消，“感覺很疲乏，只想倒頭就睡”。

平日里拉著滿滿一車貨出門，劉振平總感覺時間特別緊張，尤其是聯(lián)系上客戶自己取件時，“客戶來得慢了，心臟老在怦怦跳。”

除了派件的工作壓力，快遞員們還有收件的壓力。

劉振平的公司要求平均一天要收10單，不達標也要罰錢，多的時候他一天能收二三十單，但與記者見面的這天，都快下班了才收了一單。

王樹山的同事因為趕著去公司卸貨，有一件快遞想請他幫忙送過去，王樹山不識字，同事給他強調(diào)了兩遍地址，囑咐他別送錯了。“這個活兒雖然比在工地上搬磚要輕松些，但是費腦筋啊，生怕給人送錯了”。

今年24歲的江洋在合肥做快遞小哥已經(jīng)是第3個年頭。在他看來，快遞小哥是這個城市里最忙碌的群體之一。“風里來、雨里去，一年到頭不管刮風下雨都要上路”。

江洋每天的工作從早上8點開始，下午1點吃飯，吃完回公司再裝貨出來，下午繼續(xù)派送，正常情況下晚上8點多才能下班。

“除了過年放幾天假，沒有一個休息日。”對于江洋來說，這份沒有底薪的工作經(jīng)常讓他感覺很累，“別人都以為你想不跑就不跑，但每天睜開眼，你不跑起來就掙不到一天的錢。”

“雙11”那段時間，江洋的生活就像打仗一樣，這個每年的快遞高峰期，他每天要送五六百單，持續(xù)時間一般達10天以上，跑起來忙得連喝水時間都沒有，“一個‘雙11’下來，感覺身體被掏空了。”

距離錢鵬幾步路的地方，快遞員韓國強已經(jīng)把一天的單子派送完了。“你看他這個點走以為他是下班回家了嗎?沒有。”旁邊另一家快遞公司的快遞員說。

接下來的時間，韓國強還要把自己今天收的件送到公司，卸貨、掃描、打單子，這些全部干完又得一兩個小時。

韓國強來自甘肅白銀農(nóng)村，已年過四十，兩年前來到蘭州干快遞，一家人在蘭州生活，一個月房租要1700元。“為何這個年紀還要出來干快遞?”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采訪時，韓國強苦笑著說，“要生活啊，在家待著不掙錢，抽煙打牌就要被老婆罵，不如出來發(fā)揮點余熱。”

如何更好保障快遞小哥權益

快遞小哥在城市的辛勞工作給很多人的生活帶來諸多便利，是現(xiàn)代經(jīng)濟社會中的重要一員，但他們的社會保障并不完善。

在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采訪時，不少快遞小哥都表示自己沒有任何社會保險。在蘭州，有些快遞公司的快遞員享有部分社會保險福利。

在一家快遞公司工作已經(jīng)半年的賀峰說，公司給交了“三險”，保險費由公司負擔一部分，自己每月再交350元。“相比其他很多快遞公司，這樣的待遇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

而江洋所在的快遞公司，沒有給他上任何保險，“社會保險沒有，工作又辛苦，就是個臨時工作。”江洋說，自己從農(nóng)村出來，沒上幾年學，手里沒有積蓄，當快遞小哥就是先在城里落腳，有一定積累了再另謀出路。

“如果社保都能正常享受，還能有一定的底薪，那很多人都會長期干下去。”在賀峰看來，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商業(yè)的不斷發(fā)展，快遞工作量大，行業(yè)發(fā)展迅速，如果能規(guī)范運營，對快遞員個人發(fā)展、快遞行業(yè)成長進步都有益。

快遞工作中遭到客戶投訴是常有的事，快遞公司出面維護快遞員正當權益，應該是職責所系，可事實并非如此。

“遇到不好溝通的客戶，有時就算你微笑也無濟于事，而且只能快遞員自己與客戶解決。”從事快遞3年，江洋說快遞員和客戶有糾紛時，自己所在的快遞公司一般不會出面解決。

“辛苦是一方面，有時候感覺很無力。”對此，江洋深有感觸，“每當遇上糾紛，就更有漂泊的感覺。”

韓國強每個月掙3000多元，除去房租、吃飯這些基本生活支出，剩不了多少?？爝f公司不負責員工的保險，他每月還要自己交500多元的保險費。“年輕人快遞送得多，中午要吃飽，一頓飯要二三十塊錢，我吃不下那么多，又那么貴，平時就準備個軟和點的饃饃，解決午飯。”城市里的消費水平比農(nóng)村高，光是飯錢，就讓韓國強有些吃不消。

全國人大代表、西安廣播電視臺播音部主任孫維一直在關注快遞從業(yè)人員的工作和生活狀況。孫維在今年全國兩會上稱，快遞從業(yè)青年對職業(yè)的自我認可度高，53.95%的從業(yè)者認為自己是通過辛勤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覺得所從事的配送工作很光榮，但同時，在社會融入、職業(yè)發(fā)展、工作獲得感等方面面臨壓力和困境。

“社會對快遞從業(yè)青年尊重、認可度和職業(yè)支持度還不高。”孫維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20.79%的快遞從業(yè)青年感覺自己城市歸屬感差，快遞公司也普遍反映一些客戶對快遞小哥不夠尊重。

此外，快遞從業(yè)青年勞動與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孫維發(fā)現(xiàn)，24.74%的單位沒有與快遞小哥簽訂勞動合同，49.7%的單位沒有為員工繳納社會保險。“現(xiàn)有的行業(yè)規(guī)范制度滯后，通行難、?？侩y、投遞效率低，矛盾糾紛中快遞小哥權益維護難等是他們工作中面臨最多的問題。”孫維說。

他建議，要切實發(fā)揮群團作用，保障快遞小哥權益，落實快遞行業(yè)基本社保制度，健全生活保障體系，加強快遞小哥技能培訓和環(huán)境營造，提升快遞小哥工作獲得感和社會融入度，建立健全快遞行業(yè)規(guī)范機制，才能促進行業(yè)持續(xù)健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