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尹中卿：“穩增長”還要靠內生動力

“我國經濟發展到今天，再把房地產當作拉動經濟增長的‘藥方’，無異于飲鴆止渴。”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尹中卿近日在接受財聯社記者專訪時指出，當下，我國經濟發展進程中存在多重風險，要處理好“穩增長”與防風險之間的關系，統籌經濟增長與安全發展，切不可因為“穩增長”而重拾一些容易積累、加重風險隱患的傳統辦法。

今年我國經濟增長的目標設定為5.5%左右，“穩增長”成為必然。在尹中卿看來，目前經濟增速的放緩不僅有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外部出現較多不確定性、此前基數較高等因素，更基本的因素還要從我國經濟發展的內在結構、內在邏輯和內生動力來尋找。

他認為，要沉下心來從根本上解決我國經濟增長中長期積累的結構性矛盾和體制性問題，從而增加經濟內生動力，提高潛在增長率，提高全要素增長率，為順利實現“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打下堅實的基礎。

為此，尹中卿對穩增長過程中所需防范化解風險、統籌經濟增長與安全發展等問題提出了建議。

“穩增長”需關注中國經濟發展內在結構、內在邏輯和內生動力

財聯社：您怎么看政府工作報告今年確定的經濟增長目標？

尹中卿：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實現高速增長，本世紀初前后經濟增速一直保持在兩位數。在2008年遭遇全球金融危機沖擊之后，GDP增速逐步下“臺階”，從兩位數下降到個位數，“穩增長”也從“保八”到“穩七”，從“穩七”再到“保六”，今年預期目標為5.5%。按照“十四五”規劃2035年遠景目標的要求，我國人均GDP要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的趨勢就必須盡快“觸底”實現“筑底”。

我國經濟增速持續放緩的原因很多，不僅有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外部出現較多不確定性、多年經濟高速增長后致使基數有所提高等因素，更基本的因素還要從我國經濟發展的內在結構、內在邏輯和內生動力來尋找。

當前，我國傳統的經濟增長動力有所減弱，但新的動力卻還沒有替補上來，潛在增長率和全要素生產率出現下移。因此，在“穩增長”的過程中，我們還應該探析我國經濟發展的內在結構、內在邏輯和內生動力，沉下心來從根本上解決我國經濟增長中長期積累的結構性矛盾和體制性問題，從而增加經濟內生動力，提高潛在增長率，提高全要素增長率，為順利實現“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打下堅實的基礎。

降低赤字率有助于化解財政領域風險

財聯社：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將財政赤字率降至2.8%左右，您認為這是如何考慮的？

尹中卿：近十多年來，我國一直實行積極的實質上就是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對穩定經濟增長發揮了主要作用，但同時也在財政領域積累了程度不同的風險。如果長期、過分依靠擴張性財政政策刺激經濟增長，勢必會留下“后遺癥”，積累較多政府債務，潛藏財政風險。截止2021年，中央和地方政府債務超過53萬億元，其中，國債余額23.27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余額30.47萬億元，這意味著每年用于償付債務的利息就超過1萬億元。與此同時，一些地方政府還通過政府購買服務、PPP等變相舉債方式，出現并積累了很大數量的隱性債務，也潛藏著不少風險隱患。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及了多重措施，如降低赤字率、減少地方政府新增債務限額，這意味著我國正著力化解和防范財政領域風險。實際上，近兩年我國赤字率已經有所減少，2020年赤字規模一度達到37600億元，赤字率從2018年的2.6%、2019年的2.8%，上升到3.7%。去年赤字率下降到3.1%，今年再進一步下降到2.8%，赤字規模比2021年減少2000億元，比2020年減少3900億元。今年地方政府一般債務新增限額7200億元，比去年減少1000億元，比2019年減少2600億元。今年地方政府專項債務新增限額與去年持平，比2019年減少1000億元。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積極財政政策力度減小，也不意味著財政收支規模縮小。今年還從特定國有金融機構和專營機構依法收繳16500億元近年結存的利潤，調入中央一般公共預算，增加對地方轉移支付，主要用于落實助企紓困、穩就業保民生政策，促進消費、擴大需求；同時大力改進增值稅留抵退稅制度，對留抵稅額實行大規模退稅，為企業提供現金流支持。根據政府工作報告數據顯示，預計全年減稅退稅約2.5萬億元，其中繼續減稅約1萬億元，留抵退稅約1.5萬億元。

金融、房地產市場等領域風險凸顯，不可為“穩增長”而加劇風險

財聯社：最近有的地方出現放松房地產市場調控的勢頭，亦有業內人士認為，房地產市場“穩增長”的拉動作用不可忽視。您怎么看房地產在“穩增長”中的作用？

尹中卿：過去20多年來，房地產行業、房地產市場對拉動經濟高速增長發揮了主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許多地方甚至形成了比較嚴重的路徑依賴。時至今日，在房地產市場越來越金融化、居民商品住宅價格越來越高的情況下，偏離“房住不炒”方向，重拾依靠放松房地產市場拉抬經濟增長速度的“藥方”，無異于“飲鴆止渴”。雖然在短期內可以刺激或者拉動經濟增長1-2個百分點，但將會給未來經濟社會發展留下更大的風險隱患，如進一步推高房價、進一步加劇房地產市場泡沫、進一步扭曲房地產與實體經濟的結構均衡。正因為如此，政府工作報告針對房地產市場還是強調要堅持“房住不炒”定位，探索新的發展模式，加快發展長租房市場，推進保障性住房建設，支持商品房市場更好滿足購房者的合理住房需求，穩地價、穩房價、穩預期，因城施策促進房地產業良性循環和健康發展。

在宏觀調控中，我們應該注意把房地產市場與房地產行業區分開來。房地產市場既包括商品房市場，也包括租房市場，要加強調控和監管，維持平穩健康發展；而對房地產業特別是材料、建筑、安裝、裝修等行業則要想盡辦法促進發展，以此改變房地產行業結構，促進實體經濟發展。

財聯社：您如何看待金融領域的風險？

尹中卿：金融領域的風險范圍十分廣泛，主要包括過大的流動性、過高的杠桿率、過分寬裕的信用、過分寬松的監管等。

近年來，我國對高風險金融機構已經有所警覺，精準拆彈，先后有針對性地處置了高風險的P2P等網絡信貸機構，有序處置了一批高風險企業和違法違規金融機構，重點打擊惡意掏空金融機構的違法股東。而在建立存款保險制度以外，去年增加了針對中小銀行資本補充的專項債券，今年又提出設立“金融穩定保障基金”，這意味著為防范化解金融風險設置一道又一道“防火墻”。

在持續控制、降低宏觀杠桿率特別是政府負債率的同時，我們開始有意識降低企業杠桿率。目前，許多大型企業的杠桿率、負債率比較高，一些民營企業盲目投資，一些資本無序擴張，相關監管部門已在化解。值得注意的是，近幾年來，居民杠桿率提升的過快、過高，對于一些城市居民借棚戶區改造、貨幣化安置購置商品房所產生的債務、一些年輕人通過各類貸款平臺超前消費所產生的債務，需要拿出切實可行的舉措，逐步降低居民杠桿率和負債水平。

高度重視通貨膨脹風險，做好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

財聯社：近期國際形勢一直不明朗，充滿不確定性。您如何看待全球通脹對中國的影響？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將居民消費價格漲幅定為3%，是否已對應對通脹留有空間？

尹中卿：盡管這幾年居民消費價格的漲幅一直在2%以下，去年只有0.9%，政府工作報告還是把今年的漲幅確定為3%，這是充分考慮了國內外復雜嚴峻的形勢，也充分考慮到今年通脹的不確定性。

我國是全球制造業大國，去年以來，基礎原材料、大宗商品價格、國際運輸費用大幅上漲已對我國產業鏈供應端產生重大影響，生產者價格也一直處于高位。在新的一年里，新冠肺炎疫情走向不明，發達國家推行的量化寬松政策必然產生外溢效應，地緣政治沖突、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部分脫鉤、大宗商品價格和國際運輸價格高位震蕩，對我國居民消費價格上漲產生很大壓力。我們要對通脹風險保持警惕，同時也要防范全球通脹對我國供給端造成沖擊。

我國CPI核心構成包括糧食價格。雖然我國糧食生產總體問題不大，但國際形勢不明朗，受俄烏戰爭等諸多因素影響，農業生產資料如化肥、農藥、塑料薄膜等價格出現上漲。同時，我國需要從海外進口玉米、大豆等農產品，其價格亦會受到國際形勢的影響。

此外，疫情、自然災害等突發性的相關風險亦值得關注。新冠疫情已經持續了近三年時間，面對發達國家普遍采取與病毒共存的“躺倒”措施，我國如何更好更有效“外防輸入”，如何更加科學精準完善“動態清零”防控措施，都將面臨巨大的抉擇壓力。同時，臺風、干旱、洪災等自然災害，以及安全生產事故等突發狀況，均有可能對我國居民消費價格和經濟增長產生影響。因此要時刻做好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

增強創業帶動就業十分有必要，防范化解較大范圍的失業風險

財聯社：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創業”一詞出現了9次。您認為今年為何如此強調“創業”的重要性？

尹中卿：與前些年相比，今年我國的就業形勢更加嚴峻。今年大學生畢業人數高達1076萬人，比去年了160多萬人。近兩年來，因疫情原因無法去海外就學或畢業后無法在海外就業的留學人員轉移回國內。去年以來，一些教輔行業和平臺企業裁員較多，再加上農民工進城務工、轉業軍人就業等因素，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及的“新增加的1100萬以上”的就業崗位顯然不夠用。

因此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穩崗擴就業”、“穩市場主體保就業”、“增強創業帶動就業作用”十分有必要。一些在各行各業摸爬滾打多年、經驗豐富的勞動者，相對來說更有創業優勢。希望通過給出更多的優惠政策來鼓勵其創業，并帶動就業崗位的增加。

從創業帶動就業的角度來說，今年要多措并舉、千方百計鼓勵創業，如各地政府應設立創業基金；鼓勵銀行等金融機構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多為創業者業貸款；財政政策也應向創業企業、個體工商戶等方向傾斜。

同時，政府工作報告還提及使用1000億元失業保險基金支持穩崗和培訓，健全靈活就業勞動用工和社會保障政策。希望各級政府妥善應對高校畢業生等青年就業問題、一些重點群體、行業的失業風險，加強就業監測和失業預警，防范和化解較大范圍的失業風險。

關鍵詞： 經濟增長 房地產市場 我國經濟